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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子大地  -  兼談 C.S.Lewis 這個人

作者:陳韻琳        

 

前言:奇幻文學大師C.S.Lewis,除了和托爾金的朋友之情之外,他晚年還有一個影響重大的愛情故事,就是他與妻子喬伊之間的愛情。
這兩段故事,並稱C.S.Lewis 創作生涯中的文壇佳話。

  「影子大地」這部電影八年前在台灣首映時,大學生曾在BBS討論區電影版進行很久的討論,他們覺得電影有點悶,看完電影後似懂非懂的,
尤其有些對白,他們知道很深刻,卻不太能領會其中的意思。以下重要對白,是討論區年輕人一問再問一談再談的。

  1.未來的痛苦中,會有現在的快樂。(The pain now is the part of thehappiness in the past......It's a deal.)(Today's pain is part of that time's happyness.)

  2.我這一生中,被迫做出兩個選擇,一個是小男生的抉擇(one for the boy),一個是男人的抉擇(one for the man),
           小男生選擇安全(boy chose safe),男人選擇痛苦(man chose suffer),childen choose safe, but men choose pain.
           為什麼要愛呢?失去它是如此的痛苦。這次我真的沒有答案了。(Why love?if losing hurts so much? I have no answers any more.)

  電影最後獨白的全文是:

  Why love, if losing hurts so much? I have no answers any more, only the life I've lived.
        Twice in that life I've been given the choice, as a boy, and as a man. The boy chose safety. The man chooses suffering. 
        The pain, now, is part of the happiness, then. That's the deal.

  八年後,當時參與討論的一些大學生已經結婚有孩子了。有一次我在一個主題演講中談這部電影,聽到有參與者跟我說,當年他也是似懂非懂、參與討論的年輕人之一,但婚後有了孩子,比較明白箇中含意了。

  另一次,針對已到中年的夫妻談這部電影,電影放完全場默然,大家都沈浸在自己的心靈世界中,很久以後才有人嘆口氣說:「太深刻了!」那時候,我就知道我已不需再為電影作什麼解釋,大家都從自己的人生中對電影心領神會,我的話全屬贅言。

  我非常喜歡導演經營出來的對比,包括期待魔衣櫥展現出來的魔法世界、以及最後喬伊死掉,路易士和道格坐在舊衣櫥前面,彷彿是在經歷著魔法世界不再來的幻滅;還有男性展現的理性辯論、和女性展現出來的感性經驗;以及理性閱讀分析、與愛的經驗體會的對比;當然,還有喬伊第一次見面就問的:「你上次輸是什麼時候?」而後路易士卻因著喬伊的出現,一輸再輸,卻使生命經歷前所未有寬度與深度。

  另一個明顯的對比是,路易士一向在苦難主題演講中為上帝護航,最後當他自己面臨無法立刻承負下來的苦難,他對別人引用他的話,卻是勃然大怒,反倒是兄弟華寧的沈默、與跟喬伊兒子道格的相擁而泣,反而使他得到安慰。

  喬伊還沒有見到路易士,信中就問:「你是想作魔法師,還是想作領受魔法的孩子?」這話很有餘韻,不僅說出強弱之辯——當路易士自覺是強者時,其實最脆弱——也對比出電影最終路易士的獨白:男孩,選擇安全;男人,選擇痛苦

  導演也擅長用景致處理電影主題,譬如導演多次讓鏡頭遠距離遙望路易士的家,最後當喬伊過世時,鏡頭漸漸拉遠,從喬伊死著的床,拉到外景遙望路易士的家,很有靈魂飛逝之感。當然,最棒的是黃金谷,遠非路易士所認為的,其實竟然是多雨之谷;陽光不像路易士想的在山谷那一端,而是陽光陰影交錯,正像快樂與痛苦在生命中的交織;與其逃避痛苦,不如看痛苦與快樂之間的綿延關係。這都是用鏡頭鋪陳景致,帶出來無法明言的意象。 

信念的世界

  說的是文學家路易士(C.S.Lewis)的真實故事。 路易士在牛津任教,滿腹經綸,跟已退役的兄弟華寧住在一起,兩個老光棍生活簡單而規則。路易士擅長邏輯思辯與論證,常在台上滔滔雄辯「為何苦難是上帝化妝的祝福?」他已寫出一本響譽英美的童話故事「獅王‧女巫‧衣櫥」,當牛津同仁開玩笑的嘲笑這本書可從佛洛伊德學說來詮釋,路易士渾然忘我的談衣櫥中的奇妙世界:「打開門,不小心進到另一個奇妙的世界....這是一個Magic, 充滿神蹟與魔法。」路易士講的是如此忘我,因為他篤信神蹟的存在。

  路易士上課時,跟學生談愛,他用文學作品,談愛的象徵、以及是哪一種類型的愛,課堂上有一個學生常打瞌睡,有時會無法認同的搖頭微笑,路易士跟他說:「如果不認同我,就跟我爭辯,我願意接受挑戰,而且我有把握,終究我會贏!」

  為了使文章思路順暢,我得電影中間再交代出來的這個學生,在這裡先講清楚——我想,這就是影像表達跟文字表達最不一樣的地方,影像主題跳接,觀眾會從前面的影像中自動連貫、並解讀其相關含意,但文字缺乏影像的視覺印象,除非是文學創作,否則主題跳接,文章反而不順暢,讀者可能就會不明所以——這個學生是個愛智者,但是他很孤單,他瘋狂渴望唸書,因為只有讀書,跟作者心靈對話,讓他不感覺寂寞。所以他說,「我們閱讀,是因為閱讀讓我們不孤單。」但是這學生卻非常不快樂,直到他決定離開牛津,選擇教職,他才得到快樂,因為他從學生需要愛、而他能給予愛的互動中,走出了孤單。導演刻意穿插這個學生上課打瞌睡、偷書、不快樂的臉,對映路易士,在這個學生眼中,路易士永遠不曾輸過,永遠自信滿滿,對自己的信念篤信不移,但他卻無法從路易士的授課中得到滿足。

攪亂世界的女人

  開始讓路易士的生活失序,是一個女人喬伊的出現。喬伊跟路易士通信許久,路易士感覺喬伊彷彿十分瞭解他,問他問題都是開門見山。信中問路易士:「你是想作魔法師,還是想作領受魔法的孩子?」喬伊寫詩,兄弟華寧說:「她一定很難纏。」

  沒想到這個難纏的女人,竟然要到英國來找路易士。

  兩個老光棍很怕女人,彼此相約,不要約到家裡,約在飲茶地點就好,他們以為,應付應付,這樁麻煩事就會過去。

  沒想到喬伊直來直往的美國式作風,儘管讓紳士作風的路易士常很尷尬不知如何應對,但也讓路易士喜歡跟她作朋友。喬伊跟路易士對談才沒多久,就一針見血的問路易士:「你是否一直都贏?」

  所以他們兄弟違反之前約定的,在帶喬伊參觀過牛津後,約她來家中作客。這次不僅破了例讓女性出現在他們光棍的家,更重要的是,路易士因著喬伊闖入他們的生活,被她逼的放下他所有的論辯與信念,觸及他心靈深處連自己都未曾觸及的私密情感領域。

  喬伊是帶著孩子來作客的,孩子興奮的去找路易士,問有沒有閣樓?顯然他深深嚮往著「獅王、女巫、衣櫥」中的魔法世界,又要路易士在書本上簽名。路易士簽:「魔法永不消失。」喬伊仍一派美國風的說:

  「好,萬一魔法消失,我們就告他。」導演安排這一段非常的重要,關鍵其後路易士經歷「魔法消失」的心靈痛苦。

  因為喬伊是寫詩的,路易士要她唸首詩,她卻選了她自己最不愛的一首唸,她說,她不喜歡這首「馬德里的雪」,是因為她沒有去過馬德里。

  就這樣,兩人談到他們之間最基本的差異,對喬伊而言,經驗比什麼都重要,喬伊說:「閱讀讓人安全。」路易士反問:我們一定要透過傷痛學東西嗎?喬伊直指他的心:「你曾受過傷嗎?」路易士迴避直接回答。他改用他最擅藏的理性

  思辯:「苦難是化妝的祝福。」

  後來他們在書房,喬伊又問到這個問題,路易士才說,當他作孩子時,母親死了,他對天堂其實根本沒有信心,他不希望也不相信母親死了,他覺得牙疼,很希望母親來安慰他,喬伊接著他的話說:「你一直等迴廊的腳步聲,母親,卻再也不來了。」

  這是封塵的記憶,路易士不去處理。他並不知道,喬伊的出現,將讓他重新經歷一次理性與情感、信念與經驗的斷裂。

朋友之情

  因為兄弟倆對喬伊來訪,都深感愉快,於是再度邀喬伊聖誕節來過節。兄弟倆都心知喬伊婚姻不是很愉快,否則不可能帶著孩子遠離家鄉這麼久,但是基於英國紳士作風,喬伊不談,兩人也就不問。

  聖誕夜,喬伊依約前來過節,路易士帶喬伊去參加牛津大學聖誕夜聚會,當路易士這老光棍帶女士出現時,全場騷動。路易士的一個向來喜歡跟路易士台槓的好友,當喬伊面損路易士的著作,喬伊卻衷心護航,因為她的確喜歡路易士的著作。路易士的朋友不甘示弱接著損喬伊的老家美國文化膚淺,言下之意,只有膚淺的人才那麼喜歡路易士的著作,結果,素來直來直往、典型美國開放作風的喬伊也不甘示弱譏損對方愚蠢。喬伊的個性與機智,在路易士和路易士的朋友心中,都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

  接下來這段,我覺得導演處理的實在很有深意。當教授們歡唱基督誕生的聖誕音樂時,導演將鏡頭帶向喬伊的孩子,在聖樂配襯下,他跑向閣樓,神聖肅穆的走向衣櫥,光從屋頂洩下,讓全屋子籠罩在神秘而神聖的氛圍中,恰向一幅林布蘭特的畫。孩子期待的打開衣櫥,將手探進滿掛的衣服間,隨即探到了衣櫥壁:竟然沒有另一個那裏亞世界!這時,聖樂停了。

  路易士的弟弟上來,看到孩子的落寞失望。孩子說:「它只是個沒用的舊衣櫥!沒用,就該丟掉。沒關係,我不在乎。」

  孩子無精打采想回家了,他想打電話給爸爸,但喬伊不肯讓他打,兩人在餐廳中起了爭執。

  喬伊哄孩子入睡後,回到路易士書房,跟他說:「謝謝你不問我。」喬伊指的是她婚姻的事,她感覺的出來,路易士尊重她的隱私,不多詢問。喬伊隨即告訴路易士,她丈夫有了外遇,她的婚姻瀕臨破裂,她是來英國逃避的。路易士聽後只問:「我能為妳作什麼?」喬伊回答:「作我的朋友。」路易士說:「我以為我已經是了!」(在路易士著作中,朋友,是非常崇高的關係。)

尷尬關係

  喬伊終於帶著孩子回到美國面對現實了。

  喬伊走後,路易士百般不順,他竟然體會到寂寞,並且覺得一切事都很無趣。這是一種心靈滿足後,一旦讓他滿足的事物被抽走,他所經驗到的心靈空洞化。他問他那老是跟他辯論的朋友:「你不覺得光陰虛度?」

  就是在這時,他看到那上課老愛打瞌睡的學生偷書,他前去探望,想知道他能幫助些什麼?這學生告訴他,他不偷來看,這些書不會有人看。他閱讀,是因為閱讀使他不孤單。

  許久以後,有一天,路易士在台上演講,講完後,赫然在人群中看到了喬伊。他壓抑著興奮之情,前去打招呼,一再表達他的吃驚,說:「我沒想到還可以再見到你。」弄得喬伊機智的開玩笑說:「我還沒死!我只是在美國。」路易士問她怎麼再來英國沒告訴他?喬伊繼續開玩笑:「要徵得你同意?」然後看路易士手足無措,便自問自答的告訴他,她已經離婚了,並開玩笑說:「你有沒有意見?沒有?那好。」

  因為路易士必須立刻去開會,兩人談話暫告一段落,默默相望,隨即分開。

  而後,路易士因為喬伊已經單身,畏懼閒言閒語傷到喬伊,反而不敢常去看喬伊,也不敢隨意邀喬伊來家中喝茶聊天,兩人關係反而疏遠了。

  直到有一天,路易士去看喬伊,問喬伊有沒有需要幫助的地方?喬伊說出難言之隱,兩人之間正式從單純的朋友關係,進到尷尬關係。喬伊為了維生,需要取得在英國的居留權,這居留權只能透過假婚姻取得。路易士決定幫助她,「技術性的結婚」。於是兩人尷尬的、不讓任何人知道的,在法院公證結婚,見證人只有路易士的兄弟。他們談妥:「假裝這事沒發生過。」因此當法院主持婚禮的法官問有沒有結婚戒指?兩人都攤手聳肩:「沒有。」

  兩人「技術性結婚」,生活過去一樣,路易士仍舊很照顧她,但也小心翼翼不讓流言毀謗傷害到彼此。

晴天霹靂

  牛津大學校慶那天,路易士請喬伊來觀禮。當喬伊在觀眾席,與路易士對望,連路易士老愛抬槓的最佳損友,都看的出來他倆很有點含情脈脈。路易士長期活在學術象牙塔,對生活經驗情感經驗都很朦懂無知,他其實並不知道,他根本已經不能沒有喬伊。出於他一向以來對朋友之情的崇高敬意,他也一直保護自己和喬伊之間,是在最神聖的朋友關係中。

  喬伊發現路易士的最佳損友看著他倆,一幅要大做文章的表情,喬伊又很美國作風的故意拿手抹去路易士臉上的一抹髒點,然後挑釁的看著路易士的朋友,一副「來八卦阿!」的表情,反而弄得那朋友尷尬萬分。

  但喬伊隨即情緒大大低落。事實上那時她已經生病了,但是她自己還不知道。喬伊進到路易士的研究室,開始厭煩抱怨路易士的象牙塔生活、自我保護、謙謙君子作風,大家都敬他怕他,但那不是喬伊渴望的朋友關係——儘管路易士如此抬高這樣的朋友關係。喬伊需要更直接更坦白更推心置腹,觸及情感與心靈深處的朋友關係。

  喬伊說,這種朋友關係你不是不明白,你只是不接受。然後憤而離開。

  象牙塔中的路易士,對喬伊情緒低落有點不明所以,事後他仔細思量,越想越不放心,決定打電話給喬伊,也就是在喬伊去接電話,無緣無故摔了一跤之後,才被檢查出來,她得了骨癌,而且是末期。

夫妻之愛

  路易士知道喬伊得了骨癌。他立刻有了一些改變,他周圍的人都知道,但路易士自己沒發現。過去他談苦難是上帝化妝的祝福,他總會說,「如果上帝愛你,他一定會不忍心,恨不得代你受苦。」但他現在不知不覺有了情境涉入,不再只是旁觀上帝與受苦者之間的關係,他改成說:「如果你真的愛她,你會不忍心,恨不得代她受苦。更何況上帝。」

  他發現他那上課老愛搖頭不以為然、或者打瞌睡,努力閱讀以擺脫寂寞感的學生決定放棄學業時,路易士去看他,心中很挫折,問學生:「「我不知道人們要從我這裡得到什麼?」學生笑他:「我第一次發現你沒有答案。」路易士問:「你喜歡我無知、疑惑?」學生說:「我不像你一直看透事物。」路易士嘆息道:「其實我們都只是看到事物的影子,答案總是在山的那一邊。」(註:此即電影名「The Shadow of Land」的由來。)

  在醫院等候醫生,路易士跟她的兄弟華寧說:「太倉促了,擔心來不及。」華寧早已瞭解路易士,他提醒路易士:「要講什麼,就趕快講。」醫生告訴路易士,喬伊快死了。

  路易士守候在喬伊旁邊,半夜喬伊醒來看到路易士,深受感動,跟他說:「其實我並不真的是妳的妻子,我們只是技術性的結婚,你不用這樣照顧我。」路易士說:「那麼,我就技術性的照顧你。」喬伊叫路易士誠實告訴她,她病情究竟如何?路易士說:「醫生說妳會死。」喬伊跟他說:「謝謝你的誠實。」然後自嘲:「你看我,猶太人、離婚、破產,又得癌症,苦難對我就不能打點折嗎?」她看著路易士,說:「你現在看我不一樣了,眼神確定多了。」路易士回答:「我不想失去你。」喬伊也說:「我不想被失去。」

  的確,善辯、每辯必贏的路易士,讓每一個人都感覺到,他變得憂愁、沒把握、擔憂。當路易士跟同事談,不知喬伊的孩子道格該怎麼辦?同事提醒他說:「她是你朋友,但她不是你親人!你不該操心這麼多。喬伊還有親人。」路易士突然變的很激動:「是的,我不是她親人,但我比世上任何人都愛她,我好怕失去她。」。路易士流下淚來,同事說:「抱歉,我們不知道你們的情感!」路易士回答:「我原先也不知道。」

  喬伊的病危,終於喚醒理性過強、壓抑否認掉情感的路易士,讓他知道他已深愛喬伊。於是路易士再到醫院時,作了任何人聽到都會大吃一驚的事。他跟病危的喬伊求婚,要她嫁給他,他不要之前法院公證的「技術性結婚」,他要在上帝面前、讓上帝見證祝福的婚姻。

  當喬伊聽到路易士的求婚,她問:「你想讓我在死前,作徹底誠實的女人?」路易師說:「不,我是想讓我作誠實的人。」

  當路易士終於明白自己的愛情,他便決定忠於所愛,儘管喬伊已經活不久了。

男孩與男人

  喬伊接受路易士的求婚,也意味著她有這個權利可以託孤。喬伊當然不放心她的孩子道格。

  道格正在經歷當年路易士還是孩子、母親死了的經驗。這個曾相信衣櫥裡的魔法世界的孩子,現在摺了許願船讓船順水漂流,發現船沈了,失望又自我保護的說:「我不在乎。」他不明白何以母親生病?他將之怪罪英國這個爛國家,又很疑惑到底爸爸知不知道這件事。他像當年的路易士,心靈太幼小,無法用成熟的信心信仰面對苦難,他找個理由怪罪,然後假裝不在乎來逃避。

  路易士和喬伊結婚了,這次雙雙在上帝面前定下誓約,彼此為對方套上戒指,華寧與道格都是見證人。

  婚後,喬伊繼續住院治療,路易士往返醫院與學校,同時不忘去教堂祈禱,他跟同事說,我本來想透過祈禱改變上帝,結果是我被改變了。

  有一天在火車上,路易士遇見了那個讓他備受挫折的學生。他發現他比在牛津大學時快樂,他有了不再寂寞的笑容。這個學生說,如今他自己成了老師,他從孩子們的笑容中感到滿足,他喜歡教書。路易士讚許他說:「你一定是個好老師。」

  學生調侃他當年經常說的話:「我喜歡挑戰。」路易士也提這學生的名言:「閱讀,使我不孤獨。你現在還這樣認為?」

  他倆都有了改變,因著愛,走出孤獨;而路易士,也是直到此時,才放棄理性辯論的挑戰,直接面對生命經驗的挑戰,他不再過著「閱讀,使人安全」的學術象牙塔生活。學生剛經歷過父親的死,而路易士正在陪喬伊跟死神搏鬥。生命經驗,教會他倆該會的事物,兩人在生命經驗面前,同樣是學生。

婚姻生活

  喬伊奇蹟似的能用柺杖行走了,醫生說,這原本是不可能的事。路易士很開心,想帶她回家,說,能過多久就算多久。

  他們有了一段美好的婚姻生活,喬伊讓路易士走出封閉的學術生活,經歷生命中很多的第一次。

  譬如,喬伊陪路易士參加五月一號清晨學生的慶典活動。當喬伊第一次跟路易士碰面,路易士和華寧帶她去學校參觀,路易士曾提過這個慶典活動,那時喬伊就發現,儘管路易士在牛津多年,卻未曾參加過這個活動。他倆聽詩班在天即將破曉時,從塔樓頂傳下來的歌聲,看學生歡樂的慶祝,彷彿經歷著新生的喜悅。這些喜悅,路易士從未經驗過。

  此外,喬伊第一次被請去路易士家作客,在書房,她看到一幅很美的風景畫,畫中像黃金般的陽光,灑在山谷的另一端。路易士說,聽說這裡叫做黃金谷,並且說,人生就是這樣,答案總是在山的那一頭,我們得到的,只是影子。就是在那時,他說及母親去世他的經驗。

  現在喬伊要他帶她去黃金谷。兩人沿路上,簡直是前所未有的快樂。

  到了黃金谷,他們才知道黃金谷不是遍滿陽光之地。因為「黃金」是威爾斯發音的口誤,其實恰好相反,它原意是「水」,是多雨之地。

  他們剛到黃金谷時,只見雲層被風捲動,使一望無際的草地上,是一層陰影、復一層陽光的交替,陽光根本不在山的那一頭,它就在山谷中,跟陰影交錯出現。

  後來就下雨了,兩人躲雨,喬伊跟路易士談她即將死的事。路易士說,不要掃興,等時候到了,我會應付的好的。喬伊說,可以比「應付」作的更好,因為「將來的痛苦會有現在的快樂,這是個交易。」喬伊要路易士用最積極勇敢的態度面對日後的痛苦,因為它有此時的快樂,路易士感動的緊抱住她。

  他們從春天過到夏天,而後經過秋天,最後,在冬天時喬伊病復發了。

  醫生知道這次是回天乏術。

喬伊的死

  喬伊死前託孤道格給路易士,叫他幫助孩子,說:「他假裝不在乎,跟你一樣。」

  可是路易士連自己都幫不了,他無法承受喬伊的死。他走出喪禮教堂時,根本和道格一樣,是個茫然失措的臉。當年他講台上侃侃而談「苦難是上帝化妝的祝福。」如今當別人用這話來安慰他,要他有信心,他卻是一臉的漠然不能受安慰。

  路易士有很長一段時間封閉自己不與人接觸,因為他一接觸人,碰到別人用他以前也常使用的勸勉來安慰他,他就會勃然大怒。他只想跟華寧談,因為華寧向來傾聽,卻不多言。

  後來華寧提醒路易士要跟孩子談談。孩子更無助,也更需要幫助。

  路易士在閣樓舊衣櫥前找到道格。他倆就一齊坐在衣櫥前。沈默很久以後,路易士說:「當年我為我媽媽禱告,以為只要我相信,她就不會死。孩子接著道:「結果沒有用。....我不在乎。但我不明白她為何要死?」路易斯:「我也不明白,但我不能緊握不放。得放她走。」孩子:「你相信天堂嗎?」「我相信。」孩子說:「我不相信。」路易士回答:「沒關係。」因為當年他也是這樣。孩子說:「但我好想再見她。」路易士回答:「我也是。」路易士終於忍不住哭了,孩子也啜泣,最後,兩人相擁痛哭。是兩個受苦的人彼此相伴、共同經歷這必須走過的創痛。

  日子過去,終究路易士和孩子從創痛中走出來。

  路易士再跟導生上課,開門見山的已經不是文學象徵中的愛了,他直接問:「閱讀使人不孤獨,你相信嗎?」「不!」學生答。路易士說:「我也不。」然後路易師士再問:「愛使人不孤獨,你覺得呢?」

  他帶孩子重回黃金谷,心中想著:「為何要愛?既然失去它是如此的痛苦。我在生命中有兩次抉擇,男孩,選擇安全;男人,選擇痛苦。現在的痛苦,有當時的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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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幾年在台灣上映一部很有水準的片子「影子大地」,但沒多久就下片了, 大概是因為台灣對「影子大地」中的主人翁 C.S.Lewis 太陌生的緣故吧!C.S.Lewis 是英國文學界相當有名的作家,他是牛津大學教授,著作等身, 能言善道,每回演講都吸引上千人聆聽,恭敬的筆記。
他最擅長的演講題目是: 「苦難的意義」,「神蹟是否可能?」「愛到底是什麼?」,再再肯定上帝的全能與愛。

其實 C.S.Lewis 的信仰歷程很迂迴。 他從傳統基督教走向嚴苛的教義要求 ,走向追求靈異的神秘主義,又走向唯物無神論,再專研佛學,最後再回到基督 教信仰,然後成為基督教的衛道者。

C.S.Lewis 曾跟隨邏輯學大師,所以很重視理性思辯,他衛道的方式也最擅 長用理性思辯。這可從他的「如是基督教」「痛苦的奧秘」「神蹟」「人的見棄 」四本書看出來。這幾本書處理的是千古疑難:上帝為何存在?為何這位上帝必 然是基督教信仰中的上帝?基督教的倫理是什麼?上帝的屬性包括三位一體是什 麼?上帝如果是全能全善,為何會有邪惡?為何會有痛苦?為何受造的人會有墮 落?科學世代還會有神蹟?科學世代的危機為何? 他反應敏捷,能迅速的指出別人陳述思想中不合邏輯之處,對自己的陳述也 相當講求符合邏輯。在「如是基督教」一書中,我們會發現他是傳承「湯瑪斯阿 奎納」的目的道德論證,但用的是現代的例子。 而 C.S.Lewis 相當強調基督教 信仰是符合理性的,反倒無神論或泛神論多神論是禁不起理性思辯的考驗。

儘管 C.S.Lewis 的邏輯思辯如此嚴謹搖不可憾, 但他同學校的教授們卻酷 愛跟他爭辯,說他是用簡單的答案(邏輯)在面對一個複雜的問題。
C.S.Lewis 很敢面對挑戰,雄辯中經常處於贏的局面。 不過,C.S.Lewis 最著名轟動國外的作品,卻是他的童話故事「那裏亞童話 集」,這整套故事中又以「獅王女巫衣櫥」最有名。這整套童話,其實就是把他 雄辯而堅信不移的信仰,用童話譬喻的方式描述出來。

所以「影子大地」電影一開始,我們就看到牛津大學幾位教授跟他台槓,談 到他那裏亞童話集中的「獅王女巫衣櫥」不合邏輯:一個單身光棍老教授家,怎 麼會有女人的皮大衣?飾演C.S.Lewis 的安東尼霍普金斯則不直接回答這個問題 ,反而渾然忘我的談起衣櫥裡的世界:「那是個充滿Magic 的世界....。」

直到六十歲以後,C.S.Lewis 的理性思辯突然面對到殘酷的考驗。他愛上了 一個自美國來,名叫 Joyce 的女詩人 (黛博拉溫基飾),又經歷了她的死。
這女詩人是用她的人生在詮釋 C.S.Lewis 最擅長的講題。 她被丈夫拋棄, 身邊帶個孩子,猶太人,破產。她活在苦難中,對愛卻完全沒有放棄,勇敢樂觀 的面對她悲慘的人生。

電影中描述 C.S.Lewis 與 Joyce 見面時的對話。Joyce 說:「經驗是重要 的。」 C.S.Lewis 說:「知識是重要的。」 Joyce 說:「書本讓人安全。」
言下之意,從書本中得知的關於愛與苦難的知識,即或辯倒群雄,卻是不真實的, 因為當事者完全沒有經驗。

C.S.Lewis 其實已經愛上了她,但是卻不知道自己愛上了她。他盡一切可能幫助她,甚至跟她假結婚好讓她可以在英國居留。
但是,直到聽聞她得了骨癌末 期那一刻,他才明白他有多愛她。於是他決定跟她再結一次婚,是在神在人面前 正式定下的永不後悔的婚約。

Joyce 的一生徹底經驗苦難,她嘲諷似的說自己經驗的苦難是一點折扣不打的。但她的勇敢與樂觀, 與她對苦難的熟悉,使她在面對苦難死亡時, 比 C.S.Lewis 更早預備好。 電影中描述有一次他倆愉快的出外旅遊, 當時 Joyce 病情控制的很好, Joyce 在愉快的氣氛中跟 C.S.Lewis 談及死亡, C.S.Lewis 不願談,Joyce 就跟他說:「現在的快樂中,一定蘊含未來的痛苦,這是生命的 交易。 」後來 Joyce 病情復發,無法挽救,Joyce 面對痛苦無比的 C.S.Lewis ,也勸他說:「你必須放手,讓我走,」 Joyce 死前的最後一句話是:「 I am at peace with God 」。

反觀 C.S. Lewis,是在跟 Joyce 的愛情與 Joyce 的死亡中, 才開始刻骨 銘心的經歷他最熟悉的「真愛」「苦難與死亡」「上帝是否存在?」「上帝是否全能良善?」「上帝為何對苦難置之不理?」「為何沒有神蹟?」。誠如Joyce 所說,書本,知識,理性,是「安全」的,經驗卻是痛苦無比的。
所有 C.S.Lewis 的講演,文字處理過的信仰真義, 當他發現他必須「活出 來」, 卻在這過程中, 他的信仰崩潰了。 這就是他後期作品「卿卿如悟( A Grief Observed) 」的內容。

「卿卿如晤」文章平實平淡, 像小小的散文,完全失去他一向的犀利睿智, 甚至在文章中淺藏懷疑的哀傷的忿怒不平的情緒,再也沒有像他過往一樣給予那 麼肯定的答案。但是,這本書卻可以說是他最偉大的作品,沒讀完這本書,就無 法完全理解 C.S.Lewis 所有精彩好文的深意。
因為這本書「卿卿如晤」,讓我 們對 C.S.Lewis 有全新的看法。 C.S.Lewis 是在走盡思辯理性後,發現自己竟然有朝一日對理性完全默然無 語。
信仰只剩下「啟示與信心」這麼簡單又完全無法言說的境界。他說:現在爭辯都已無益,日子慢慢過去,上帝還是安慰了他。

為什麼上帝要容許 C.S.Lewis 在 60 歲以後, 去經歷一個他曾爭辯無數早已知道答案的「提問」?

C.S.Lewis 在他出名的童話作品「最後之戰」中,有一段對新天新地的描述 :「這個世界是未來新天新地的 Shadow of Land。 」

這卻恰好也說明了他的一生。 理性的知識,是真實經歷的 Shadow of Land ,真實,是焚而不毀仍能存留下來的,無法思辯證明言說的「信心」。
C.S.Lewis 這一生,在上帝手中是個奧秘,上帝先讓他寫出他將要經歷的, 再讓他從經歷中得知信仰的層層奧秘。
他這一生就是一層層的 Shadow of Land , 死後在新天新地的與 Joyce 相遇, 更使現世, 包括「卿卿如晤」, 都是 Shadow of Land。

描述 C.S.Lewis 這則經歷的電影「影子大地」, 原文就是「 The Shadow of Land 」,就是出自「最後之戰」中 Shadow of Land 的典故,C.S.Lewis 對這一段的文學靈感,是出自聖經:「我們如今彷彿對著鏡子觀看,模糊不清,到 那時就要面對面了。我如今所知道的有限,到那時就全知道,如同主知道我一樣 。」(歌林多前書十三:12 )

 

註:C.S.Lewis的著作中譯本如下
痛苦的奧秘 基督教文藝出版社
四種愛 雅歌出版社
如此基督教 東南亞神學院協會
卿卿如晤 雅歌出版社
那裏亞童話集 基督教文藝出版社
裸顏 雅歌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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